1
妹妹打来电话的时候，我正忙得脚不沾地。嘴里应着顾客的点单，手里翻转着烤串，还不忘撒上一把佐料，眼睛还扫视着小摊，看看客人的进餐情况。
儿子小川麻溜地穿梭其中，收盘子收垃圾擦桌子摆凳子，也是忙而不乱。
下了两天的雨，刚放晴，人们憋坏了，夜市今天提前一小时进入了高潮。
电话响起，我都分不出手来接，叫来了小川，腾出手后接了电话。妹妹先是和我客套了两句，然后就告诉我，妈妈病了，下午已经送进了医院。
我心下了然，随手转账了四千块钱，然后继续忙我的小生意。
心里不觉开始埋怨我妈，平时不带手机，听力也不大好。每次都是我跟妹妹打电话时，她凑近跟我说一阵子，这会儿想打个电话给她，问问情况都不成。
我把妈妈生病的事情搁心里了，一晚上都不安心。
第二天，妹妹打电话给我说，第三天她要带妈妈到省城去一趟，就那么简单的两句话，什么原因也没有说。
什么情况，难道妈妈的病又严重了？我的心猛的像是被谁一把抓住，脑子快速运转了几圈，又转手给妹妹打了三千块。
那天晚上，我们忙活到凌晨一点，心里还是有些烦乱。收摊后，我打算歇两天，跟儿子一起回去看看。
毕竟过去几年因为疫/情，我都没回去过。我爸早没了，只剩下这一个妈，我心里怎么也放不下。
2
天一亮，我和儿子就早早起来，我本来打算直接去省城的。但是我妹的电话关机，我妈的电话没人接，急死人了。
最后，我只能让儿子先买回老家的票。不管怎么样，老家还有邻居在，还能打听一下情况。
果然，我到县城的家时，是铁将军把门。
找到邻居五婶询问，五婶竟然说我妈身体一直很好，直到我说起我妈到省城看病。她才一拍巴掌，说知道我妹妹跟她儿媳合计过去省城的事情。
我一听头都大了，恨不能长翅膀飞往省城，还是儿子冷静，赶紧订票，我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省城。
一路上我不停地打电话，妹妹终于开机了，只是她不接电话，只发来信息，说挺好的，惜字如金。我只好抱着试试看的心理，给我妈打电话，只盼着她能接一次也好。
万幸的是，我妈竟真的接了。嗯嗯啊啊了半天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我终于弄清楚了我妈所住的宾馆。
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，一时半会又说不清楚。
见到我妈的一瞬间，我终于明白了她的电话为什么能打通。因为她一个人呆着。
宾馆的床上，被子偎在床尾，床头柜被拉到了床尾，上面摆满了葡萄，龙眼，西瓜和瓜子，糖。我进来之前，妈妈应该背靠着床尾的被子，在津津有味地看电视。
起床给我开了门，我妈妈一溜烟回到床上靠着，眼睛都移不开电视屏幕。
我无法说出当时的感觉，庆幸，开心还是惊奇，反正我是目瞪口呆，脑子都快转不过来了。
3
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，我询问妈妈的病，她张口就来：咽炎发作，嗓子疼，当时说不出话，早好了。所以你妹妹带我出来旅游。
什么？咽炎？我的声音有点不一样了：妹妹一个人去旅游了？
还有你妹夫和两个外甥。天热，我没去，爬高走低的，年轻人想逛就让他们逛个够，他们不怕热不嫌累。
我妈随口两句话，让我陷入了沉默。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五婶不知道我妈生病了。只是我妹却对我大肆渲染，意在何为？
还有，我妹跟我说，这两年我妈生病住院两次。五婶却说我妈一直身体很好，没有听说她有病，这里面的猫腻，估计只有我妹清楚。
我心里五味杂陈，默默地坐在床边。小川有感应似的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妹妹的电话不期而至，是叫我妈出去吃饭，说是专门订了包厢，订了阳澄湖大闸蟹，还有一只烤羊腿。
我妈告诉她说我到了，妹妹就说，让姐姐也来，我们都是沾姐姐的光，出来旅游见世面。姐姐就更该犒劳自己，不行我再加菜。
我妈雀跃得像个小孩子，出门恨不得连跑带飞。我却脚步沉重，心乱如麻。有些事我不想相信，不愿相信，但是我妹还是让我开了眼。
4
我刚进入包厢，妹妹就亲热地喊着：姐姐快来，坐这里，多亏姐姐，要不我们还吃不上这么好的大餐，坐，快坐。
强忍着心里的不适，我静静地坐下来。
妹妹上手就给她儿子夹了一块羊腿肉说：赶紧尝尝，这可是正宗的烤羊腿，肯定比我们县城里的好吃。
然后给她闺女，老公，给她自己都夹上，却对我妈说：妈，你牙口不好，少吃点，慢点吃。再看向我说：姐，你可是当老板的人了，这些怕是早就吃腻了。我就不招呼你了，你随意。
这主人做的，可真是没得说，亏谁也不会亏自个！
我接过话茬说：是啊，我大小也是个小老板了，可这烤羊腿，阳澄湖大闸蟹，我还真没有吃过。今天托妹妹的福，拿着我给妈妈看病的钱来尝尝鲜。
妹妹明显一怔，抬起头看着我说：姐，你这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。你不在，我这是帮着你孝敬妈妈呢。
是啊，自己玩得悠哉乐哉，吃得满嘴流油，让妈妈在宾馆看电视，吃饭的时候少吃点，你可真是孝顺。你老实告诉我，你打电话告诉我，妈这两年住过两次医院，到底是真是假？
面对我的询问，妹妹拿着大闸蟹的手差点掀翻了盘子，她望望妹夫，又望望老妈，嘴唇抖动了好一阵子，愣是没能说出一个字。
倒是老妈说，病倒是病了，没那么严重，去医院开了两天药，你妹妹不也是怕你担心吗？
怕我担心就故意不说实话，反而夸大病情？我一阵冷笑。
我妈火了，我把你养大，你当老板了，给三瓜两枣的孝敬我，有什么不对吗？
这时候我才发现，我不认识的不只是妹妹，还有老妈，我才是那个外人！
5
我拿起筷子，给儿子和我夹满了羊肉，对着儿子说：吃，多吃点，今天我们也好好开开荤。
妹妹这才笑起来说：这才对嘛，姐，多吃点。
我边吃边自言自语，说给自己也说给妈妈和妹妹听。
我和老公原来一直租房住，到今天都买不起房。他死后，我一个人在工厂里，白天黑夜地忙，本来也挣不了几个钱。我年纪大了，人家还不要了，只好摆个小摊。
开始不知道其中的门道，我一个女人，拎着两个大包，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。看见城管来了就跑，拖拖拽拽，磕磕碰碰的，在大街上跟个叫花子差不多。
后来在夜市上有了一个摊位卖烤串。一个人进货，一个人穿串，一个人烤串，一个人卖串，擦桌子收垃圾上菜撤桌子，忙的脚底下磨得三四个水泡，我踮着脚走路不敢歇摊。
夏天，我身上的汗比烤串出的油都多，顺着胳膊直往下流；冬天，我忙的秋衣裤汗湿了又捂干，两腿站的梆梆硬；雨天，看见下雨没有客人光顾，我身上湿着，心里像火在烧。
我弄个小摊，说的好听做老板，说得不好听求个生存之道，讨碗饭吃。
桌子上静悄悄的，没一个人说话。我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妹妹，看向妈妈，没有人有愧疚的神色，有的只是被我扫了兴致的不满。
我的气愤值飙升，指着妹妹说：你们两口子，上班坐在空调房，下班回家吃热腾腾的饭菜。自己买了房子，又给你14岁的儿子买了一套房，还惦记着我拿血汗换来的钱，那是我孝敬妈妈的钱。没事皆大欢喜，有病就找我，还红口白牙把咽炎说成要转院省城，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！
我实在忍不住，冲上去打开了包厢门，站在走廊上嚎嚎大哭，一时间引得所有人观望。
妹妹在我身后直跺脚，气呼呼地说：姐，你这样子人家还以为我们把你怎么样了呢，不过就是一家人拌了两句嘴嘛，何必呢?
6
我停止哭声，抬头看着一脸委屈的妹妹，终于明白自己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。许久，我对妈妈说：妈，我对你的心意应该很足了吧？
我妈不明所以，连连点头嗯嗯。
我拉着儿子，转身出了饭店，在大街上游走，心里波涛汹涌。
我妈只生了我和妹妹两个，因为都是女孩，很不受家里人待见。妈妈缩手缩脚，低眉顺眼过了半辈子。
我只读了个初中，爸爸不让继续读。妹妹是小女儿，会撒娇会哄人，读了个大专，出来后在县城里找了份工作，整天风吹不着雨淋不着。而我结婚后就和老公一起出门打工了。
我刚生下儿子，我爸就去世了，家里的房子，存款都归了妹妹，约定由她给妈妈养老。可我每年还是象征性地给上3000块钱让我妈零花。
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，妈妈和妹妹开始心里不平衡。可我只是在拼尽全力地生活啊，就一个小小的摊位，让她们那么眼红吗？
儿子最终拦住了精疲力竭乱蹿的我，找了个宾馆，把我扶进了房间，守了我一整夜。
7
我醒来后的第一件事，就是换手机卡，带着儿子回到了打工的小城，继续我的小生意。
我已经决定了，做个真正的小老板，我要买房，买车，还要旅游。挣钱的辛苦，除了自己，没人比我更清楚，拿我的钱买享受，除了我自己，没人比我更有资格。从那个晚上起，我就决定为自己而活。
妈妈和妹妹是真不知道，我的钱来得不容易吗？非也，只不过不需要自己出力。
拿我妹的心思来说，说两句谎话，撒撒娇就能到手可供挥霍的钱。是谁的，怎么挣来的重要吗？重要的是她吃饱了喝足了受用了，就行了。
如果被我发现，大不了几句大老板，孝敬，就堵住了我的嘴，送蜜糖。戴高帽没人会不喜欢，这是我妹屡试不爽的拿手好戏。
至于良心，没有心的人是不会痛的，吃苦受罪她又不用经历。
我妈只是个墙头草，一辈子的墙头草，现在她跟着妹妹过日子，自然是向着她。
既然如此，孝道我也尽了，家产全部给妹妹，说的就是让她养老，那以后我就没有必要有什么牵扯了。
是，没有人能感同身受，站在我的位置上替我想一想。那就别怪我从此不闻不问，不顾及她们的感受了。
我不是专门造血的干细胞，没有源源不断的血源，供不起她们。何况，我也不情愿被她们这么利用。就这样，不联系，也挺好的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