认识个男孩子，90年的。虽然已经接近中年，但整个呈现出来的，就是“男孩”气，或者说：仍是少年。

男孩是东北省会城市的，父母都是国企的。他是独生子，从小家里管得很严，他说小时候老挨打，因为他偷家里的钱打游戏什么的。他在山东读大学，认识了隔壁一所大学的湖北女生，女生也是大国企家庭的独生女儿，性格甜美。两人处得很愉快，是双方的初恋，但当时没想过有未来，因为觉得好远。大学毕业后，女生回到湖北，在武汉工作。他回老家找了一圈，也没找到什么太好的工作。妈妈说：也不知道让你干什么好。这些年，东北年轻人流失很多，大家都鼓励他出来。他就决定考研，目标就是武大。

我说：是为了女朋友吗？他老老实实说：不算是。

因为他要考的专业，全中国最好的学校就是武大（原来的武测部分），所以首选就是武大。他挺勤奋的，一次就考上了，又与女朋友联系上了。第二年女朋友也考了研。三年后，他研究生毕业，有单位去大学校招，他应聘成功，就留在武汉工作。东北男孩子，有个优点，高大白净。他家教好，性格温和。而且虽然他不承认是为女生来的武汉，女生和女生家庭都是这么看待的，都觉得他很有诚意。双方家庭背景相仿，也很门当户对。总之，两边家庭凑了凑，给他们在武汉买了房子，他们快快乐乐住了几年，觉得：也差不多了。再不结婚还干嘛呀。

28岁那年，他们结了婚，第二年就生了小孩。他收入一般，年入15万的样子，他爱人更低一点了，年入10万。25万在武汉其实也够了，主要是两边家庭也都很愿意贴他们。本来就想生一个的。前几年不是疫情吗，在家里没事儿，国家也鼓励多生，还给加了一个月不带薪的产假，他们一合计，就又生了一个，现在一儿一女，称心满意。

他自己觉得：婚姻对他改变还是挺大的。他说：他原来不喜欢做家务，不喜欢做饭。他爸妈、他爱人，都轮流教育他，大部分道理他都没听进去，但有一个道理，把他说服了。当时他们还没小孩。他爱人说： 我们俩在家，谁做饭谁扫地，都无所谓，你做我做都行。可是你爸妈挺远的，过来看咱们，你不想给他们做个饭，展示一下拿手好菜，让他们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吗？而且，我也不可能天天在家，你要不会做，你爸妈会担心你呀，觉得你不会照顾好自己，老吃地沟油，你愿意让老人操心吗？他一想：很有道理呀。就开始学做饭。现在他基本饭菜都能做了。照顾小孩也上手得不错。他跟我说：B站上有视频，教人怎么给小孩换尿布。看两次，试个两三次，就会了。可容易了。

我诧异地说：呀，你好听说呀。——说完了，我就意识到，我的口气，仿佛他是个十三岁的小孩，但事实上他三十三岁，是两子之父。成年人，有听从建议的美德，也很好呀。

我问他业余时间一般干什么。他说：有小孩之前，看书、考证、健身——主动给我看他的手掌，让我摸他的茧子，很自豪地说，是练哑铃什么的留下来的。我问：考什么证？他说：也不知道什么证有用，反正遇到了就考呗。万一有用呢。现在有小孩了，他说好多时间就用在带小孩上。他跟爱人分工了，爱人负责亲子阅读什么的，他负责带小孩跑步打球什么的。

我问他：有没有婚姻外的关系，比如嫖娼或者外遇。他说：没有。但是大学毕业后备考的那一年，交过一个女朋友。当时天天去图书馆，老遇到一个女孩，就在一起了。但后来女孩子没考上，就分了。嫖娼是真没有。也不知道哪里有，也没想过。你想要接待多少人她们，肯定很不卫生。然后被发现了的话，会被拘留吧，单位也会开除。我爸妈要知道了，肯定受不了。小孩长大了知道亲爸是这么个玩意儿，简直没脸见小孩了。他说：我和我爱人这方面挺好的呀，我们俩很和谐的。

无论如何，这是个乖小孩，而且性格开朗，喜笑颜开。我心里想：其实，挺好的。

一定有人觉得他不够“男人”，确实更像男孩不像男人。也一定有人觉得他不够好——为什么做家务还要爱人和他谈？他父母没教好他；为什么没对女友一心一意？不在一起就另交他人；为什么不努力赚钱，年入十五万还有心思去健身，好意思吗？但是呢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，真的差不多了：他读书，还是很勤奋的，毕竟武大是985；他工作不错，稳稳定定干着，他自己说，还经常得点儿小奖；他不是完美的丈夫，但他能沟通，还愿意主动学习换尿布。他带小孩跑步，可能有私心，主要是自己要跑，但总比带小孩打游戏好吧。

鲁迅说：我们从古以来，就有埋头苦干的人，有拼命硬干的人，有为民请命的人，有舍身求法的人——他都不是，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乖小孩。但是呢，站在父母的角度，有这么个乖小孩，不生事不惹祸，考学工作结婚生子，平平安安，开枝散叶，知足吧。知在配偶的角度，有这么个乖老公，听说听劝，分担家务带小孩，赚得不多开销也不大，行了。站在儿女的角度，有这么个乖爸爸，认认真真陪孩子一道成长，把有限的时间金钱精力用在孩子身上，值得满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