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西涧海棠

1

我正在超市买东西，我爸打来电话，声音刺耳，一腔愤怒。

说我妈到处旅游还晒图，真是过起了神仙日子啊。有时间去外面玩，也不回去照顾一下他妈我奶奶，我妈的前婆婆。

他让我好好说说我妈，当年要不是他拿钱出来给我外公治病，外公能见着今天的太阳吗？

我让他别激动，然后就以超市里人多，听不太清楚为由挂了电话。

讲真的，一接我爸的电话我就心烦，他就是那种典型的自己过不好，看谁都不顺眼，谁都欠他的那种人。

我妈跟他早就离了，如今奶奶身体不大好，照顾她不应该是他这个儿子的责任吗，关我妈什么事呢？

二十年前他作为我妈的老公我外公的女婿，在他岳父生病的时候，拿出钱来救急，不应该是人之常情吗？

何况我妈是感恩他的。

可是二十年过去了，我妈在他身边该付出的都付出了，如今他们早就桥归桥路归路了，他怎么还动不动就指责我妈？

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我妈不懂感恩，可是他怎么不反思一下他自己呢？

他跟我妈二十多年的婚姻，他若称职，我妈怎么会坚决离开呢？

2

当年我爸在朋友的聚会上认识我妈，就开始热烈地追求我妈。

那时候我妈刚结束一段恋情，没打算接受我爸，但是我爸锲而不舍。

我妈就试着跟他交往，然后带他回家见家长。

当时我外公外婆对我爸不是很满意，我爸职业普通长相一般，就个子比较高。

外公对我爸的第一面印象就不太好，觉得他表现得过于讨好了，外公笃定这样的人翻起脸来会比翻书快。

我妈虽然觉得外公有点挑剔，但是因为她并没有爱上我爸，就想着不如算了。

可是我爸没有因此放弃。

最后我妈算是被我爸感动了，接受了他。并且因此跟外公据理力争，说她的幸福她自己有把握。

外公拗不过我妈，最终同意了她嫁给我爸。

我爸如愿以偿，婚后第三年，我妈才生下我。生下我之后，她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母亲这个角色中。

那个时候，我爷爷奶奶就催我妈养好身子，再生一个，他们是希望有个孙子。

但我妈决定不再生了，她只想把我培养好好好爱我这一个孩子。

为此家里气氛挺压抑。

我爸也是想要个儿子，就不停地劝说我妈。

我妈不接受，还拿话抵我爸：“再生一个你养得起吗？你挣多少钱了，要我生生生。”

尽管我妈说的是事实，但这话也确实刺耳，我爸摔了椅子，两个人的关系空前得紧张。

转天我爸就默默地辞了工作，跑去了深圳。

他离家也没跟我妈打招呼，到了地儿才打个电话回来报平安，说是和朋友一起做生意去了。

我妈特别失望，我爸怎么能一走了之，我才满月啊。她一度想要离婚。但是看着襁褓中的我，她还是忍了。

毕竟那个时候，两个人只是在生孩子这件事上有了分歧，我爸也没有做出其他出格的事。

3

我爸接连三年都没回来，说是没赚到钱，回来没意思。

我爷爷奶奶就怪我妈，要是当初我妈不是那么口不择言，他们儿子也不会一气之下离开家去做什么生意，搞得他们连面都见不到。

我妈也不跟他们争辩，争也没用。

如果大家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争个你对我错的，这个争吵会永无休止。

我爸走的时候是把家里的积蓄都带上的，还借了些钱。

他挣不到钱，借他钱的朋友拿着欠条上门来跟我妈要钱。

我妈跟我爸证实，我爸说是他借的，但他身无分文，让我妈看着办。

我妈没有那么多钱，就让爷爷奶奶想办法。他们就说都是我妈造成的，让她自己想办法还钱。

我妈气到无话可说，但她不是那种躲事情的人，她硬着头皮去跟外公借了钱还掉了。

后来，也是运气来了吧，我爸的生意有了起色，他这才回来，我都已经上幼儿园了。

他让我妈给他生儿子，他说我妈不管多好看多出色，嫁给他了就是要给他生孩子的，女儿有了还得生儿子。

我妈不同意。

我爸不在家的那几年，我妈一边带我一边工作，还要应付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，她是忙得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。

而我爸回来，除了显摆他挣到点钱了，就是命令我妈生子。

这让我妈十分反感。

爷爷奶奶自然是帮腔我爸，说我妈有福气嫁给我爸，就要惜福，我爸这么能挣钱，她应该听话才对。

可是我妈是个有主见有思想的女性，她没有依从婆家给她的这些灌输。

我爸在家摔摔打打，跟我妈闹几天，然后就又走了。

后来，他回来这个家就是度假的，一年一两次。

我从小到大跟他都亲不起来，因为真的没有特别多的时候待一起，他没有陪过我，陪着我的从来都是我妈。

有时候没人接手我，我妈出差都是把我带着。

我上初中的时候我爸从深圳回来，买了两间铺面，给我们换了房子。

爷爷奶奶就更是到处炫耀，搞的我爸跟市里首富似的，他们也就更觉得我妈没生孙子对不起他们。

其实，我爸不在家，他们生病住院还不是我妈在操心。

可人性就是这样，他们看不起我妈的那份付出，只看到了我爸挣了点钱。

其实跟有钱人相比，我爸的那点资产真的不算什么。

但我爸也是张扬得不得了，其实我同学家富裕的很多，我也没见着他们爸妈像我爸那样。

怎么说呢，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我爸，那就是“肤浅”。

4

其实我爸回来，对我来说，好像家里也没什么变化。

我们只是搬了一次家，老房子租了出去。在新的家里还是我妈带着我一起生活。

我学习，我妈操持家。这个家依然很难见到我爸的影子。

后来我知道，那个时候我妈就打算跟我爸离婚的，可是外公突然生病，一切就耽搁下来了。

当时花销特别大，外公他们多年的积蓄很快花光。

我妈就跟我爸借钱，我爸没犹豫。

他说当初自己出去闯荡，家里的债是我外公帮还的，而且从来没在他面前提。他做人也得够意思。

他还跟我妈说，也让我老丈人看看，他当初瞧不上我，现在他的命还不是我救的。你给我记着，你永远欠我一个儿子，我却不欠你的。是我救了你爸的命。

我妈因欠了我爸一个天大的人情，离婚的事也就拖了下来，对我爸也是各种忍让。

后来我妈有一段时间，工作上特别忙，她让我爸接送我上下学。

有一天晚上下大雨，我在学校门口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他，后来淋了雨回家，我妈加班回来看到我不停地打喷嚏就心疼得不得了，终于忍不住跟我爸吵了一架。

因为我爸是跟朋友打牌把我彻底抛在了脑后的。

那个时候，我高三，是学业特别重时间特别紧张整个人也特别累的时候。我因此重感冒，停了两天的课。

可是我爸指责我妈没把我养好，又说我娇气，要是个儿子就不会这样了！

我妈给他说愣了，十几年过去了，他还在对我妈没生儿子耿耿于怀，还当着面这样数落我。

我以前不相信我爸不在乎我，从那次我算是彻底明白，他真的不疼我。

可是我爸根本不认为他说话伤人，还说我妈上那个破班挣的一个月，不够他打牌的。他没空接我送我，让我妈自己想办法。

他真是言出必行，此后没再管我。

5

我妈抱住了我，她让我好好养身体，好好备考，她会一直陪着我，让我放心。

我抱紧了颤抖的我妈。

其实我爸从深圳回来后的六年，他并不像活在婚内。做生意的人多了，都不着家吗？

家里的一切都是归我妈吗？

他作为一个老公作为一个父亲，就只要出点钱，就算尽责吗？

我没有从他那里获得过鼓励支持和赞扬，他对我永远都是一副淡漠表情，他希望的只是拥有一个儿子。

我不知道我妈有没有觉察我爸在外面花的事。

我有一次去奶奶家就无意中听到了，当时奶奶猛地看到我站在门口，赶紧就闭了嘴，我爸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。

他有我这个亲生的女儿，不愿多看我一眼，为着他自己的执念，把我推在他的门外。

我考上大学那年，本来我妈准备和我爸离婚的，但是爷爷生病，我妈就又留了下来，和奶奶一起服侍爷爷，直至爷爷康复。

奶奶说，我妈做这一切都是应该的。

我问她怎么就是应该的？我爸做到才是应该的，我妈是儿媳，她是因为善良才这么做。

我妈是个有大局观的人，她不会在家里有大事的时候，自己撤退。

又或许，她还是想给他们的婚姻一个机会。

可惜无论她做什么，都得不到他们的认可，只因为她只生了我这一个女儿。

我大学毕业那年，我妈坚决跟我爸把婚离了。

因为那个时候我爸外面的人来家里找我妈摊牌，我妈跟我爸没吵没闹，顺势提出好聚好散。

我妈分了应得的财产，我爷爷奶奶还说我妈会算计，那都是他儿子挣的，凭什么给我妈。

还是我爸把他们拉走了。

6

我妈经历的二十几年婚姻我爸其实是隐身的。

我真的不明白，他那时为什么一定要追求我妈，然后，让我妈一个人在婚姻里苦熬。

他一直认为我一个女孩子不会有什么出息，可我考上了重点大学又考研上/岸，我终究活出了我想要的模样。

也让我妈看到，她没有白养我一场。

我懂她所有的落寞，

她因感动走进婚姻，因感恩又把无望的婚姻延续了多年，一个人咽下了太多的委屈，活得太累。

后来我陪她一起走了许多地方。

我们的日子都渐渐过得明亮起来。

我妈爱上了旅游，和一帮要好的老朋友常四处走走，退休后的生活她安排得妥妥当当，整个人活得恬淡又有活力。

我爸就不同了，他再婚又再离，大概没人受得了他当甩手掌柜吧。

奶奶也老了，身体也衰弱起来，她这个人挺难伺候，我爸常常受不了跟我发牢骚，说他请的钟点工被奶奶赶走了一个又一个。

我奶奶希望我爸把我妈找回来。

我爸也希望我妈能回来，他说他当初并没有想跟我妈离婚的，两个人过了几十年，他早已习惯我妈操持家，他什么事都不用管。

后来离婚也是迫不得已。

看，他说的轻飘飘的，他好像什么错都没有，他是被迫的。可我妈给了他那么多次机会的。

可是他和我妈的婚姻生生是他破坏了的。

他的执念他的自大他的出格，他才是最不懂感恩的那个人。

所以，他最终失去了最珍贵的我妈。

他永远不懂——

这世上，只有好的婚姻才能抵挡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，才能共白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