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知青年代不止有美好的爱情,还有许多忍不住让人唏嘘的事情。
当年我插队在竹洼大队,就遇到过一件至今想起仍令人唏嘘的事件。
那是1970年,我十六岁,周青十七岁,我们是同一批到竹洼大队来插队的知青。
周青是个老实憨厚的青年,他的话不多,平时我们说笑的时候,他都是坐在一旁认真的听,当听到我们说的可笑之处也会随着笑,说到一些愤然之处也会随着气氛难当。
他也是我们之中干活最认真的,在艰苦繁重的体力劳动中,我们都学会了偷奸耍滑,能少干一点算一点儿,他却不一样,无论是什么时候,干活都是认认真真、又多又好,所以很受大队干部欢迎,经常被拉到台上公开表扬,只不过每次上台他都是面红耳赤。
我们之间的关系也算不错,大多数时候我们如果说有什么事让他帮忙,他都不会拒绝,而且会想尽办法给我们做好,所以对于他我们是喜欢的,身边每个老黄牛也是不行的。
到了71年,又来了一批知青,这批知青全都是女同志,其中最漂亮的是来自江南的陈华,她皮肤白皙、身材高挑,说话带着一股子软糯糯的香甜味道,人也活泼开朗,来到这竹洼大队就成为我们之中的焦点,享受着我们的恭维与呵护。
要知道当时我们的年龄都是十七八岁,对于异性有一种天然的亲近,这种亲近一半来自生理、一半来自心理,反正无论哪个年代,漂亮女孩都是有着天然优势的。
陈华家庭环境不错,她毫不避讳的跟我们说,到农村插队就是来增加经验的,她要在这里入党,也要在这里追求进步,等到回城后必定可以直接进入有关部门,端上铁饭碗。
虽然在那个热血沸腾的年代,我们对她这种思想是持批判态度的,不过也不能不说如她这样出身的女孩就有这样的条件,也是让我们羡慕的道路,如果我们的家庭也能为我们铺好这样的道路,那我们必定也会欢欣不已。
她努力学习,每次大队组织的思想汇报会、落后阶级批斗会等,都是她代表我们知青上台发言,坐在台下的我们看到她激情的演讲,还有充满斗志的神态,心里的滋味说不上来。
也因为如此,慢慢的我们男知青跟她开始疏远,就算我们年龄再小、荷尔蒙分泌再旺盛,也知道癞蛤蟆是很难吃得上天鹅肉的,青蛙王子的故事只会存在于童话之中。
但我们都没发现,周青却总是默默地关注着陈华,每次我们谈论陈华那里有些过于虚假、虚荣时候,他都会不吭一声的默默离开,习惯于不参与我们对陈华的评判。
不过陈华在女知青中的人缘非常好,一是她的头脑清醒,那些女知青愿意听她的,二是她身为女知青,总能给女知青带来不少的好处,女知青自然而然的将其当做领头人。
74年,我和周青已经来到这里四年,周青二十一岁,知青里面也不少人开始谈恋爱,也包括我,和一个来自安徽的姑娘打的火热,经常出双入对的在一起说着悄悄话。
另外还有三队,都已经是半公开化,没谈恋爱的只有新来的胡建国、还有周青、陈华了,胡建国是年龄小,他才十六七岁,也没人会跟他个半大孩子处对象去。
不要说当时不允许男女之间处对象,人这种生物与动物没什么区别,到了一定的年龄生理大于一切,再加上长久以来的朝夕相处,谈个对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
周青其实也想处对象,可我知道他喜欢的是陈华,对于这个我没有丝毫办法,也提供不了丝毫的帮助,那个女人早就明确说过不会在插队期间处对象, 不然我也早就追求了。
人家看的是未来,而我们只喜欢着眼当下,毕竟我们又没有她那样的家庭和铺好的道路。
可是我没想到周青对陈华的喜欢已经到了顶峰,他正在密谋着一件对他来说惊天动地的大事,那就是追求陈华,那段时间他经常自己躲在角落里抓耳挠腮。
直到有一天,早上敲钟集合,我们抓起衣服赶往村口的树下,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,就在这时候陈华站了出来,从她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,然后就开始了演讲。
这次演讲的主题是知青要全心全意为建设社会主义而努力奋斗,不要总想着处对象、谈恋爱,这样是做不好社会主义接班人的,我也不知道说谁呢,觉得脸火辣辣的。
谁让我也是处对象的一员呢?我悄悄看向我对象,她神色淡然,给我个安心的眼神。
她的演讲获得阵阵掌声,社员们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齐声喝彩,就是捧个人场而已。
然后就见到陈华向我们走来,我赶紧低下头生怕她点我的名,谁知道她却走到周青跟前,将那张纸送到周青面前,说了句,周青同志,我对你只有阶级战友的友情,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其他情感,请你以后不要再给我写信,人要自重、自尊,才能自强。
说完就将那封信丢到了周青身上,我们全都呆住了,既惊诧老实巴交的周青竟然敢写情书给这位,又恼怒陈华如此大庭广众之下给周青羞辱,若是换在我们自己身上,我们是坚决承受不住的,年轻人谁还不要个脸面?
社员们就像是如今的吃瓜群众一样,看着热闹议论纷纷,说什么的都有,农村的碎嘴子绝对是如今很多人难以想象的,说出的那些话也会让人恨不得刨个坑将自己埋进去。
陈华趾高气昂的去田里干活,社员们吃着瓜也都离开了,只剩下周青与我们几个跟他关系好的,我拍了拍他的肩膀,劝了句兄弟你别生气,那女人就是这样,回头去隔壁大队给你找个合适的,她这样的女人活该嫁不出去。
周青僵硬的脸上抖了几下,还是没有挤出惯常的笑容,只是用嘶哑的声音让我们去干活吧,我又拍了下他的肩膀向田里走去,回头看他弯下腰将那封信给捡了起来。
下工后我问对象到底是怎么回事,没想到对象跟我说周青是托燕子将信带给陈华的,信上的内容很肉麻,说他多么多么喜欢陈华,多么多么想要跟她升华友谊,还说信的开头竟然写的是亲爱的陈华同志,他们一群女知青看的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。
我有些不满地说有什么问题吗?人家不过是想追求,又有什么错呢?
对象看我这么说也不敢笑了,不过还是说陈华不可能喜欢周青的,老实巴交又没什么家庭背景,要知道陈华可是马上就要入党了,最多一年就能回城,周青怎么可能配得上她?
我听到这些特别不满,但也知道对象说的并不错,他们确实不是一路人,对象看我脸色不好,还劝我,说本来看到信之后陈华是打算将信送到公社的,后来我们商议过后,觉得大家都是同志,不能毁了周青,所以陈华才会用这种方式让周青长个教训。
我气呼呼地说了句那还得感谢你们了?将人的脸面踩在脚下很过瘾是吧?
对象不知道我发什么脾气,只能嘟囔说谁让他自己没有自知之明呢?
我当即就转身走了,任凭对象如何解释也不听,就是为周青鸣不平。
事情的发酵远远超出我的想象,周青给陈华写信传遍了整个大队。
就连大队长和大队书记都将周青叫过去,对他展开了批评和教育。
社员更是将之作为大瓜不停地吃,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周青癞蛤蟆想吃天鹅肉。
我们对此也只能干巴巴的安慰几句,希望这股风头赶紧过去,实际上也开始跟周青稍微拉开点距离,生怕这战火烧到我们身上,记入档案的话我们这辈子就麻烦大了。
不知道是三天还是四天,我们早上醒来发现周青不见了,只留下一张写好的信,信里的内容是他对不起国家、对不起党、对不起父母,他不该放纵自己的感情,给陈华造成伤害,更让父母蒙羞,他走了,就让他用自己的生命为他的错误赎罪吧!
看到这封信,我当时就麻了,赶紧叫上其他人,派个人去通知大队,然后就四处去找周青,到后山的山洞里我们终于找到了周青,只是他却早已凉凉了,旁边的石壁上还写着一行血书:陈华同志,对不起。
我们哭喊着将他放下来,只是却已经无力回天。
陈华和大队干部也赶了过来,气愤的我失去了理智,冲上去就将陈华推倒在地,骂她就是个疯子,喜欢有什么错?不同意正常拒绝就好,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碾压他的自尊?
我对象抱着疯了一样的我,陈华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早已失去生命的周青久久回不过神。
舆论的风向一下就变了,周青成了被同情者,所有人纷纷出言“讨伐”陈华做的太过分。
大队干部焦头烂额,既要应对上头的调查,还要应对周青家里人,忙的是脚不沾地。
对象期间来找过我一次,说陈华的状态很不好,每天都是哭,说她真的不想这样的。
我当时气还没有消,怼了一句不想这样为什么那么做?如今人都死了还假惺惺干嘛?
只是我没有想到,陈华竟然在所有人上工之后,想不开竟然喝了大队的农药。
等我们发现的时候,她四肢扭曲、面色青紫,承受了巨大的痛苦离去了。
当时我们都傻了,旁边有一封信,信上写着她对周青之死的愧疚。
还说既然错误已经犯下,那就让她用生命去偿还吧。
队长和书记都哭了, 嘴里念叨着怎么就成这样了?
他们走了,剩下我们这些人在心里默默地悲伤。
是的,悲伤,谁都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。
我们也不知道是可惜,还是无奈,亦或者是同情。
只是觉得嘴里苦苦的,心里也是刀割一般的疼,要知道两个人才正值青春年华,周青二十一岁、陈华二十岁,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?为什么会走这么一步呢?
这件事调查了很久,我们都被叫过去不下七八次进行询问,最后事情也只能是不了了之,可是两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,想起来都觉得痛彻心扉。
75年我通过招工回城,与我对象和平分手,之后再也没有联系。
其他处对象的知青与我差不多,都是次第回到城市,进入工厂或者部队,然后又在家里的安排下相亲结婚,与青春彻底了断,剩下的只是夜深人静之后才敢想起的回忆。
青春就这么走了,爱情也这么离开了,婚姻带给我们的只剩下责任而已。
时过境迁,三十多年后我们再次去到竹洼,那里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。
知青点早已经不住岁月消磨坍塌了,我们站在那里久久不愿动弹,包括我和我当初那个安徽对象,我们沉默许久之后都是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,岁月已经无法再重来,只希望他们还有来生吧,或许来生他们再也不见应是最好。
感谢支持,我是老闲品人生,在每个底层故事里,努力寻找人性的光明!
